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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.16 初见 来深圳的第一天,明天去办腾讯入职。 头儿发微信叫我去公司吃饭,顺便熟悉工作环境。腾讯滨海大厦,关于这座著名的深圳新地标,虽然早在网上看到过图和视频,但从小道转到滨海大道上的时候——猝不及防撞到地平线上猛然出现的巍峨巨人——仍让我心脏漏跳一拍。 滨海大厦,仰望 说实话在见到它之前,南山区并不如我之前设想的那样科幻、繁华。直到从老式居民区的锅碗瓢盆和晾衣杆上的大花裤衩里转出来,两栋200余米的玻璃大厦拔地而起。大厦腰身处,有硕大的橘色回廊相连,大楼侧面是巨大的“Tencent”Logo,每个字母都有几人高。滨海大厦坐镇南山科技园的大门,它身后高楼林立,但它毫无疑问是最抢眼的那个,在深圳下午五点的罐头似的日光里耀武扬威。单就大楼本身来说,又远比我想象的要科幻;乃至于有些魔幻的程度。与其说壮观,更多是种很强的压迫感。居高临下、自信、倨傲;一如腾讯本身。 和头儿在34楼的玻璃餐厅吃饭。初次见面,他长相很像《逃避可耻但有用》的星野源,是我想象中互联网技术人的样子:腼腆、沉稳、单纯。会在电梯上机械性地掏出手机看避免眼神交流,也会在和我聊天时候笑得很真诚,像个高中生一样。 饭菜不错,视野也很好。放眼望去,整个南山区尽收眼底。高的是芒果、微软、环球、深大数据中心;低的是民房、酒店、青年公寓。深圳天气好,空气可见度高,远处南台山、塘朗山郁郁葱葱,清晰可见。以我一个秦人的角度来看,实在秀气的很。远在我遥远的故乡长安,无论是从学校还是从家里阳台,每逢雨后初晴,也能悠然见南山。不同的是南山很遥远,云雾缭绕,巍然肃穆。 滨海大厦,34楼食堂 吃过晚饭,头儿带我去看了健身房、hr站和我的办公桌——往后短则三月,长则半年,我将工作学习的地方。小小的格子,包装好的工作机堆在桌子上,显得有些局促。旁边的柜子里还塞着啤酒和纸巾,可能是前人遗留下来的;桌角放着一张小小的军绿色折叠行军床。头走过来把床搬走了。 可能很多东西都是如此:从外面看富丽堂皇,从里面看平平无奇。我在我的小格子里坐了一会,透过落地玻璃窗俯瞰外面马路。黑压压的的蚁群。一个小时以前,我就站在那群蚂蚁中间,抻着脖子仰望楼上。仰望是入世,俯瞰是出世;仰望是风雨兼程,俯瞰是蓦然回首;仰望是直挂云帆济沧海,俯瞰是夜深忽梦少年事。但我还是我。时间,也前后不过一小时而已。 穿过湿软温润的夜晚,回我的小小酒店。一路上都是年轻人为伴,单车群起群散,呼啸而过,对我闯入他们的生活这件事习以为常。毕竟我早有耳闻:深圳是一座流浪者的城市,流浪者对于流浪者,大概早已见怪不怪。午夜已至,万鸟归巢。我背后那座盛气凌人的玻璃巨塔,是他们漂泊灵魂的英灵殿。 滨海大厦,夜 6.19 租房 今天周六,去看准备短租的房子。 沙尾,上沙,白石洲。都在城中村。地铁5,6站,算上两边步行的时间,通勤时间都在40-50分钟左右。以后得再早点起床了。都说租房子是年轻人大城市梦碎的开始。对我个人来说倒没那么夸张,可能因为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。我不至于天真到以为繁华与辉煌会属于一个外来者的地步。何况经历过更逼仄的境况之后,能有一处容身之所已经不错。 三个村子,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。其实走过全中国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城市,繁华各有各的繁华,但城中村都大同小异。我开着高德地图,在村里像只迷路的鸽子——gps在热带雨林灌木丛般的黑乎乎的小楼间,几乎丧失了功能。杂乱,泥泞;大妈扯着嗓子讨价还价;年轻女人穿着几乎可以算没有的衣服挑水果;肉店挂着的黑色不明物上苍蝇萦绕;蟑螂在路中间横行,和熙熙攘攘的往来人相安无事。 城中村,沙尾。 七拐八绕,终于在无数招租、办证、壮阳药广告里找到那块破落招牌。微信告诉房东我到了,过了一会,一个胖胖的男人骑着小电驴,娴熟地避开一地摊位和垃圾呼啸而至。十三平米,电一水八,月租2800。楼间距近的可怕,开窗伸手,仅一个小臂的距离,就能摸到对面小楼墙上的陈年油垢。 沙尾,和谐居公寓,上沙。 公寓在村口,藏在7天酒店身后,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找到位置。因为村口的缘故,村里的鸡飞狗跳就隔得远了一些。3000出头,同样十几平的一居室,只有一扇小小方窗。深圳6月底毒辣的阳光经过无数次反射折射到了屋里,早已奄奄一息,几乎消失殆尽。完全不需要窗帘,即使正午时分,一关灯,房间里也是沉沉黑暗。 上沙,草莓社区,白石洲。 这里最远,如果租过来,每天上下班要一个小时。但房子也最大,二十平,甚至有个一人宽小阳台。如果洗了衣服挂在外面,穿起来想必会带着阳光的香味。要是黄昏时候,夕阳西下,喝上一杯冰啤酒似乎也不错。问了问房租:3800,商水商电,远超预算——我存活了五分钟的阳光梦宣告破灭。我跟房东说我工作忙,回来大概都是晚上,要阳台也没有什么用处。房东没抬眼,说二楼楼梯下面还有个小隔间,那儿便宜。我自己下楼看了看,连窗户也没有。一看就联想到《哈利波特》里,小哈利在女贞路住的那蛛网遍布的清扫间——不同之处是,小哈利6岁时,会有魁梧而和善的海格接他去梦一样的霍格沃茨,而我,还有这个城市里成千上万的梦想家们,恐怕不会有我们的海格;真实世界里,大概也不存在霍格沃茨。 白石洲,因太贵而破灭的阳光梦 我在深圳六月末闷罐一样的大街小巷里穿行,背包带嵌进背上的肉里去,汗不断从腋下、腰间,脖颈处渗出来,衣袜里水涔涔的。我已经不想,也无力再去比较蜗居于蜗居之间,哪个面积大0.4平方米;哪个厕所不那么邋遢不堪;哪个性价比高上1%,或者只是单纯看起来更体面一些。体面这个词,不去伪装的话,可能注定不属于我们。最后订了上沙的房子。无他,房东比较友善而已,以后出了问题大概比较好沟通。大概吧。回去坐地铁,旁边广告牌的内容是:“如果你也在深圳,内心安定前,你要做的8件小事。” “如果你也在深圳,内心安定前,你要做的8件小事。” 话术很精巧。在这里要获得内心的安定,除了这8件“小事”外,不知还要做多少“大事”。连深圳自己也清楚,自己是座属于漂泊者的城市。这片土地有它自己的生存法则,我还需要更多时日学习,适应,接受,亦或逃离。人生中的事,十之八九如此,尤其是在人生的节点。譬如高考,考研,找工作;无不伴随着相聚、离别、希望、失望、撕裂、涅槃重生。我本对这些再熟悉不过,不应该意外。叹息过后继续挣扎,继续生活。 6.25 世纪疲惫 如果效仿日本,用一个字或一个词形容一个时代,那么属于21世纪20年代的词语想必是“累”,或者“疲惫”。这是一个无人不抱怨累的时代。精力、时间是最稀缺的资源。在腾讯实习满一周,搬到出租屋也已经第三天。身体正在逐渐习惯新的起居作息:7点半起床;8点出门;9点到公司;吃过中饭在电脑堆里趴一会;晚上10点左右坐上回出租屋的地铁;周而复始。 下沙早高峰 不算通勤时间,差不多995。那句话不假:生活就是工作,工作就是生活。Leader比我忙很多,项目多任务重。他的工位在我侧前方,日常挂着腾讯会议大声交谈的同时还在敲代码、写报告。噼啪噼啪,两块巨大的屏幕交替闪烁,噼啪噼啪。 工位日常 巨大的滨海北塔9楼数据中心,人人如此:噼啪噼啪。 午休是区分实习生和老员工的时间点。实习生一般在工位上趴一会,或者放低椅子靠睡一会;老员工的工位旁边都放着简易折叠床。一点半一到,拉开躺倒便睡。鞋子随意丢在一旁,整个滨海9层在这短短半小时里,鼾声四起。初次见此场景颇让我震惊。我虽知道程序员不拘小节,但也未想到大多数人都能在公共工作环境如此放得开,并且彼此习以为常。经历过几个精疲力竭的下午后我大概明白,以如此方式高效消除疲劳,就像程序沿着最优路径工作一样,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。互联网人工作和生活没有什么界限——生活就是工作,工作就是生活。 对此我已经充分体会,但仍然无法全盘接受。我发觉我开始怀念长安干脆利落的阳光和暴雨,怀念小院里7,8点钟凑在一起唠嗑的老头老太;怀念和狐朋狗友放学下班以后的酒肉笑骂——毋庸说,我怀念的可能是另一种生活哲学:工作为了生活。看着奋进的同事和前辈们,我有些惭愧——我不是如他们那样纯粹的人。一般回到出租屋的时候,已经晚上10点半了。很困,但还是会看会视频,听会音乐。2个小时,十几平的小空间——我24小时里仅存的一点自由时空。每一秒钟都恨不得掰开揉碎,细嚼慢咽,甘之如饴。 10点半的返程地铁 现在晚上8点39分,滨海9层人声鼎沸,一如既往。Leader一边敲着键盘,一边和电话那端激烈讨论。他在想些什么呢?我的脑子里只剩一件事:明天周末,可以把工作抛在脑后。一觉睡到中午,再洗个澡,舒舒服服看个比赛。来深圳快两周了,除了科技园和出租屋,还是哪里都没去。在西安的时候,和工作几年的朋友聊起周末的娱乐活动。她说:周末除了睡觉,什么也不想做,哪里也不想去。我开始理解她的话。疲累的人是很难去关心风花雪月的。对我们来说,风雪就是风雪而已。是立交桥洞下的望洋兴叹,是鞋子里湿闷的包裹。诚如是,自然不如躲在小屋里。只管呼呼睡去,既无风雨,也无晴。 6.30 虫疾 在深圳的第一劫,是有关【虫子】的。上周脚腕上生了小小的肿包,久而不愈,反而悄悄越生越多。都是米粒大小的小肿包,头上有一点白白的脓液。算不上非常不适,只时不时会有些刺痒。前天吃饭的时候跟同事聊,他说可能是湿疹。我觉得有理,毕竟此地非常湿热,水土不服的概率很大。当天回去就自己擦了湿疹药膏,还自顾自的涂了在西安很常用的泰国青草药膏。 噩梦,从这里开始。我的“湿疹”并不如我预想的那样纾解,反而像炸裂的烟花般扩散而去。只一个多小时,我的双脚、脚腕、小腿部分皮肤,就都密密麻麻布满了红色肿块。过敏,剧痒剧痛,狂风骤雨般的剧烈痒痛随之而来,像万根烧红的针扎在双脚一般。不敢去挠,但又实在瘙痒难耐。只能时不时用手去轻轻摩擦,然而根本无济于事,只会使痛苦的下一波浪尖更剧烈。3点已过,睡觉根本不可能。我在比我宽不了多少的逼仄小床上扭作一团,双脚不再是我的器官,而是折磨我的刑具。我索性起身开了灯,想看点什么转移注意力,依旧无济于事。 我呆呆地盯着我布满鲜红的肿包的双脚,像看着医学病理书上一张恶心可怖的病理图片一样。痛苦和困倦,两种相反但同样强烈的冲动反复折磨着我的神经,大脑一片空白,我迷迷糊糊的想:要是把这该死的玩意儿锯掉,大概就解脱了吧。熬到凌晨5点,我跟头发微信:抱歉今天去不了公司,我得去趟医院。我没有想到这么快,我就将前往深圳除出租屋和公司外的第三个地方——医院。 我不知道该去哪家,这个点也无从问起。在高德地图输入关键字:“医院”,一家一家搜微信公众号,线上挂号。已满;已满;已满;最早可预约:下周二…… 天之将明。孤独、无助的恐惧感呼啸而来。我来此地快两周了,此前似乎都没有特别注意到我的孑然一人。一旦碰到事情,无论精神上还是物质上,都只能靠我自己一人。而我,似乎也没有我自认的那样善于应付独居生活,尤其是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。还好幸运的挂到了号,深圳大学总医院。虽然有些远,坐车过去30多块钱,但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。一夜未眠,我在候诊区几次昏睡过去。分不清叫醒我的是医院的广播,还是脚上钻心的痒痛。...